莫國強、劉鳳英走進來的時候，唐雅萱就不哭也不咳了，縮在吳曉文懷裏，一聲不響。

公社民兵營長親自出馬，不僅把莫國強夫妻帶來，連莫老二夫妻也一起帶過來，兩家共個院子，彼此生活情況都熟悉，都要問話了解，況且，莫老二的女兒莫小蘇還參與流氓團夥，策謀攔路搶劫，本來應該被抓去公社的，莫老二自己把莫小蘇打得昏厥過去，就暫時放過了。

幾個人在矮凳上坐下，首先從莫國強夫妻問起，這開法堂般的方式，還是由兩個相貌威嚴的公安發聲問話，莫國強劉鳳英被震懾得頭都不敢擡，問什麽答什麽，何年何月何日怎麽去到莞城醫院，怎麽生的孩子，如何抱錯回來，都和醫院查到的相符，還有唐青雲吳曉文夫妻在場一起對質，都準確無誤；再問到養育孩子這節，提及群眾反映有虐待現象，莫國強和劉鳳英倒是想狡辯一兩句，抗不過人家氣勢淩厲，加上門外民眾幫忙佐證、指謫，夫妻倆不得不實話實說，承認他們對小曼從小虐待，並曾加以迫害，想毀了小曼，其目的就是不想小曼回到親生父母身邊，把他們的孩子換回農村來過苦日子。

門外群眾雖然大多數知曉小曼被虐待，但聽著莫國強劉鳳英親口說出來，還是忍不住激憤，大聲叫罵著，說村裏怎麽出了這種豬狗不如的東西，也配做父母？有人還撿了土坷垃、石塊扔進來，砸在莫國強夫妻身上，莫支書站起身，和民兵一起維持秩序。

而那個替身莫小曼，沒有人提起，莫國強夫妻也不說。

小曼心裏冷笑：之所以出現一個替身莫小曼，還不是因為唐青雲、吳曉文虛偽犯蠢？才被劉鳳英唐雅萱鉆了空子，親生母女裏應外合，把他們耍得團團轉，就像前世那樣，吃空吃透他們一輩子，他們還在那裏心甘情願高高興興地付出呢！

沒有提起這個問題，是特意的吧？要維護唐青雲和吳曉文的臉面，畢竟人家好歹是地委書記，城裏的大幹部，怎麽能夠讓人們覺得，竟然愚蠢到連一對農村夫妻都不如！

或許這也是唐爺爺唐奶奶同意默許的，小曼也就不去理會，但她是當事人之一，有權利發表意見，就高高地舉起右手。

長案桌邊的人們看見了，葉同志說道：“小姑娘，有問題可以提。”

小曼站了起來：“我想問一下，莫國強、劉鳳英夫妻和唐雅萱，是在哪一年相認的？他們平均每年見多少次面？都談了些什麽？唐家夫妻，對這些知情嗎？還有唐家夫妻，什麽時候知道孩子換錯的事？為什麽不及時尋找換回來？這是很重要很關鍵的問題，為什麽不擺出來說？”

現場靜了一靜，唐青雲低著頭，仿佛很認真地在看筆錄資料，吳曉文雙手抱緊了唐雅萱，臉色發白。

葉同志咳了一聲：“這個問題確實重要，咱們稍後再談到，好吧？”

莫支書打圓場，以長者身份說道：“小曼啊，你現在還是小孩，是後輩，說話行事不能學大人的樣，什麽唐家夫妻？就算還沒到結論的時候，可以先叫唐爸爸唐媽媽；莫國強和劉鳳英，也不該直呼其名，再怎麽說，你也是他們養到十歲，給你取了姓名，喝過劉鳳英的奶……”

小曼答道：“莫支書，照您這麽說，我還要感謝他們嗎？剛才的問話您也聽到了：剛生產的兩個媽媽都沒有奶，唐家請來了奶媽，是劉鳳英眼饞別人的孩子有奶喝，就把自己的孩子抱過去，請求喝幾口，喝了一次不夠還來一次，然後才發生了抱錯事件！如果不是他們把我錯抱回公道村，我會呆在她家要她養嗎？他們那樣虐待我，恨不得我死，根本就不配做我的長輩，不配得到我的尊重！”

莫支書聽了，嘆口氣，無話可說。

一直安靜坐著的阿奶站了起來，說道：“我是小曼的阿奶，我也說幾句：不管小曼去到哪裏，我和她阿公都心疼她記掛她！還有一件，小曼小時候沒喝過劉鳳英的奶！那時大熱天，劉鳳英腿上長了個大癤子，痛得整天要死要活，沒心機帶孩子，奶也不下來，孩子餓得直哭，月子裏劉鳳英娘家阿姨來幫忙帶了幾天，阿姨走後，我一個半瞎婆子就帶著孩子，每天抱出去找奶喝，你們可以問問村子裏的珍媽、瑤媽和勇媽，當年她們給孩子餵過很多次奶，回來我再熬些米湯餵餵，莫小曼這個名字，是我取的！”

小曼抱住阿奶流淚，屋裏屋外一陣唏噓嘆息，唐青雲閉著眼睛，神情痛苦。

話題被岔開了，葉、王兩位同志對視一眼，卻是松了口氣：唐老要查清事實真相，並在當地公之於眾，兩家孩子必須各歸各位，當眾搞清楚！至於其它方面，點到為止即可，要的是雷聲大雨聲小的效果，小姑娘提的幾個問題太犀利，他們從吳曉文和唐雅萱的問話中就了解清楚了，並在電話中匯報過，這個於唐青雲夫妻不利，唐老的反應是沈默，那他們也不便涉及，能蒙混就蒙混過去好了！

所以他們的計劃是快刀斬亂麻，速戰速決，下達指令監督辦事，完了就走，絕不多做停留！至於之後會生出什麽枝節，比如幾個方面因為不能割舍而牽牽扯扯的，他們看不見就不用管，也管不了！

這兩天與吳曉文、唐雅萱接觸下來，他們是再明白不過，這對母女倆就沒法分離的。

王同志從公文包裏取出一封信函，遞給了唐青雲，唐青雲拆開看過，面色愈發晦暗，他沒有多問什麽，信是唐老爺子親筆所寫，遒勁端嚴的筆跡，意思簡單明了，他雖心有異議但無法抗拒！

幾個程序下來，終於到了最後關頭。

縣裏一位相關領導站起來大聲宣布：經詳細深入調查，證據確鑿，唐、莫兩家孩子是在某年某月某日於莞城醫院婦產科被抱錯，時至今日真相大白，經兩家合議，家屬強烈要求，當著眾鄉鄰的面，兩個孩子各回各家，與血親相認團聚！

大隊部門外以及院子裏的村民們聽了，熱烈地鼓掌表示讚同。

唐浩誠臉上露出笑容，朝小曼靠了靠：“從現在起，我可以叫你姐姐了！”

小曼白他一眼，才不稀罕，不過想到幾個小夥伴給她的任務：一定要讓她們看到唐雅萱回歸莫家！這時候幾個人還在代銷店裏翹首等著呢。小曼只好暫且忍耐，接受這個決議，至於認不認親，團不團聚，誰還能強迫自己不成？

不料還真的要有一個交換歸還儀式，這也不知是哪個變態想出來的——

小曼被莫支書牽到莫國強、劉鳳英身邊站定，看著對面臉色晦暗的唐青雲和滿臉淚痕、抱得跟連體嬰兒似的吳曉文唐雅萱母女，腹誹不已，也不由得咬緊牙關擡起下巴——不管了，先把那個裝鬼作怪的小妖精換回莫家再說！

莫國強一直低著頭，劉鳳英見親生女兒哭成那樣，也心疼壞了，眼淚稀裏嘩啦，她是想念女兒沒錯，卻真心不願意她回到農村來，嬌滴滴的孩子過不了苦日子哇！

可這哪是她說了算的？

吳曉文唐雅萱那邊不是沒有努力過，聽到要當場換回來，母女倆都懵了，仿佛晴天霹靂，吳曉文甚至要去質問葉同志：不是保證過的麽？只是例行公事般過來大家面對面說個話，對個口詞，絕對不會有什麽其它事情發生！

可是葉同志和王同志自顧在那裏和縣裏幾位領導交談，談得很投入，根本沒看到她，也沒察覺到她的怒火！

只好來找唐青雲，自家事情自家知道，夫妻倆商量看看怎麽辦吧，但唐青雲只給了她一句話：“準備一下，先換回去吧！”

吳曉文看著口氣清冷面色不好的丈夫，吃驚得說不出話！唐雅萱更是哭暈過去，偏偏有醫生在旁，不到半分鐘就又把她給弄醒了！

最後只得安撫唐雅萱，這只是做個表面現象，給人看的，事情都擺明了，一個儀式算什麽？就先按照他們說的辦吧，過了這會，媽媽還是要帶你回家的，誰敢攔著？

這樣，唐雅萱才不情不願哭哭啼啼地讓吳曉文抱著，由縣委領導主持，兩個媽媽走上前，正式換回了彼此手裏的孩子！

然後是莞城醫院另外出具的出生證明：唐曼曼和莫雅萱的！

戶口也建議換回來，不過僅限於建議，畢竟現在小曼是跟阿公阿奶在一起。

兩個被換回各自親生父母身邊的孩子，表現天差地別——唐雅萱聽到自己的名字竟然被人念成莫雅萱，頓時哭得肝腸寸斷，身子搖搖欲墜，劉鳳英喊著我的寶貝乖女兒，想摟住她，她又拼命推拒，轉回身朝著唐青雲和吳曉文伸出手，哭喊著：“爸爸啊！媽媽啊！別丟下萱萱！萱萱愛爸爸媽媽，別不要萱萱……啊啊啊啊！咳咳咳咳！”

這場景，怎一個淒淒慘慘形容得出來，簡直比白毛女被抓去黃地主家還要招人同情，竟博得了門外一些大嬸婆姨們的幾滴眼淚，一個個撩起衣襟擦拭眼睛：可憐哪，大人不好，可孩子沒有錯啊！

反觀小曼，那是冷冷清清無比淡漠，吳曉文哭得比唐雅萱還傷心，腿軟了要倒了，唐青雲得扶著她安慰她，只有唐浩誠緊挨著和小曼站在一起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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